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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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１

赵炳江认为自己虚怀若谷，谦让能容，系里同事吵架，学生违犯校规，庞满喜打人，哪件事也没少了他在中间调停。可校医务室的混账大夫不了解这些情况，非说他心胸不开阔。

最近，赵炳江胃口不好，睡觉也不踏实。他嫌上医院麻烦，又要花钱，不如到校医务室讨几片药吃吃，反正又没什么大毛病。

给他看病的恰好是给钟彬开过安眠药的那个女校医，听他说不上两句，立刻嚷得全医务室人人听见：“哟，赵主任呐，什么事心事想不开，你这恐怕是神经衰弱。”

赵主任不高兴了，请她小声说话，她忙说：“你看我这人，就是这嗓门高，没办法，多少年了就是改不掉。——我说，得这种病的人一般是女的多。女同志嘛，心胸狭窄。你要有心事得说出来，说出来就好了。”

赵主任更不高兴了。女校医瞧他什么也不说，递个本子给他说：“我去给你拿点药吃，你在这里签个名。”

药还没拿来，赵主任签完名，翻那本子，里面全是学校同事和学生来看病的记录。随便一翻，翻到徐惠的名字，红墨水笔记着“月经引起腹痛”等等一行字。赵炳脸上发热，觉得看了不该看的东西。忙向后翻过几页。

这下，看到了该他好好看看的记录。陈焕成，这家伙居然有慢性肝炎。自己真是糊涂，团拜会吃饭邀他同坐，春节拜年，还留他在家吃了餐饭。

赵炳江从医务室出来，懊恼不已。慰情聊胜于无的是，今后可以防着陈焕成一些。另外，这次看病，还添了一条经验，就是今后但凡有病绝不能再上学校医务室。自己常年跟学生上操，身体还不错，没怎么去过校医室，不晓得还有就诊记录这回事。

好在这次只是有点神经衰弱而已。不然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病，准有人要上校长室挖自己的墙角。——不过，这似乎不怎么重要了。丁怀中虽然愿意提携自己，可是他现在自身难保，过不了下半年就退休了。原以为这是一次机会，谁知春节上他家，得到消息说厅里这学期要派个副校长来，看势头是来接班的。

这些年在丁校长身上的心血就算是枉费了。也许还是老同学说得对，“当系主任有什么意思，有机会挣点钱再说。”

他近来想，钱这东西，就算存在银行不动，也并非一成不变，本钱之外总有利息可领。职位就不同了，在一个位子上坐得久了，只能培养痔疮。钱可以积多累加，职位却没法把当讲师、系主任的年资，零钞换整票似地，折对成一半个月的校长或者副校长。

从前，赵炳江不会有这样怪诞的念头。至少在和那个多少年没消息的老同学见面以前，他还像只井底青蛙，乡下老鼠，忙着在正源师大的小圈子里跳来跳去，别有滋味。

２

本来昔日老同学有缘再见，彼此照见影子，唤醒记忆，是一件快乐之事。谁知道，理想中的快乐并不给人以事实上的愉悦。春节没过完，那个老同学忽然从外地来了。

那天，赵炳江夫妇两人见门口来了一个西装领带，一脸尘土，抱两个大纸盒的不速之客，发楞好一阵子，想不起这人是谁。让了座，赵炳江假意欢迎，怪他为什么不来电话接站，“见外，见外。”

赵炳江老婆两只眼睛把纸箱扫来扫去，以为是拜年礼物，还埋怨他说老同学之间何必要客气。正想搬去厨房，给老赵同学拦住了，才知道那是两箱刚出版的新书。

书名是《教育学解析》。书倒不一定是好书，可是这位老同学是本书的主编。他抽出来一本，借赵主任的钢笔写了“赵炳江先生”、“不吝赐教”和他的姓名。

因为是竖写的缘故，这三行字又写得等肩齐眉，乍一看到这书的人，准要踌蹰是赵炳江赐教他，还是他赐教赵炳江。

无怪乎赵炳江把这新年礼物捧在手里，像端着一盆酸醋，冲心的不舒坦，感觉不是赠书，而是赐书、赏书。他没有著作回赠，只好谈自己留校以来怎样努力当到系主任，过几年也许——

谁知老同学听不进这些，打断他说话，反问赵炳江一个月挣多少钱？赵主任讪讪说了，他脑袋摇得像电风扇，神色仿佛从诺亚方舟上派来赈济难民的使者。他说此行就是来帮老同学挣钱的，他这书各系通用，就等于从前的全国通用粮票，一定好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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